站在招商局大廈40樓,從港澳碼頭抬眼望去,穿過維多利亞港灣,視野可在海天交匯的深處無限延展。
在這間開闊的辦公室里,秦曉寫下了十年的輝煌履歷:2000年從中信集團總經理“空降”到招商局集團擔任董事長,當時剛剛走出亞洲金融危機的招商局集團總資產496億元,年利潤12.91億元,尚有高達73億元不良資產。
2001年起,招商局集團啟動大規模的內部結構調整,并最終確立交通、金融、地產三大主業板塊,為后續幾度“再造招商局”奠定基礎。截至2009年,招商局集團總資產達2683億元,年利潤總額178.52億元。
“準備搬出這個辦公室了,不能還占用招商局這么大地方。”秦曉在接受本報專訪期間說。現年63歲的秦曉剛剛卸任招商局掌門人職務,但并沒有卸下與生俱來的責任,只是一個順流而進的角色轉換,以推動中國社會轉型研究為目標的博源基金會將是他的下一站,秦曉擔任該基金會理事長。
這位有著強烈學術偏好的中國企業領袖人物,在十幾年時間里,留下了自己關于現代企業管理、市場經濟機制和現代性社會轉型等一系列理論體系的個人思考。9月29日,秦曉從中國現實出發再度思考,向本報闡述了自己對下一個三十年之擔憂與解決方案。
推動變革:強勢與說服《21世紀》:回首在招商局的十年,你是如何促成這家巨無霸企業完成市場化蛻變和再造的?在領導力風格,以及具體實施手段上,能不能給我們講一下。
秦曉:推動一家企業的變革,一個是理念的問題,一個是利益的問題。可能我是一個比較強勢的人,起碼我有強勢的一面;所以推行起來比較堅定。同時,我也有足夠的經驗和知識來說服別人。
推行的過程中,要因應外界環境的變化和內部的情況反饋,不斷調整完善政策,一步步往前走。告別原有模式,更多的是破壞了什么東西、告別了什么東西、改變了什么東西。但是你需要花功夫把新提倡的東西變成企業文化或者是制度,把一些資產和資源效益發揮出來,需要在理念上和公司的管理系統上,都發生巨大變化,包括我們講的均衡發展,以總部為主導的戰略的確定,以總部為主預算的確定,經營計劃的決定,考評系統如何去評價一個子公司,如何評價一個子公司領導人的業績等。
我來的時候,當時大家都經歷過亞洲金融風暴,對存在的問題都有反思,在告別原有模式這一點上,大家比較容易取得共識。但是應該建立什么新模式呢?并沒有完整、系統的思考。所以在后一個問題上,我盡量用我的影響力去形成新共識。
《21世紀》:在建立新模式中,達成新共識中,你的影響力是如何發揮作用?又如何將這種共識繼而形成新世紀10年來招商局新的文化和制度?
秦曉:我一直強調,理念、思想、制度的力量還是很大的,有了這些東西才能形成戰略,才能支撐戰略的實施,在企業經營中,還是要關注這些東西。
理念可以告訴我們什么東西是不行的,即某種模式或某種制度是不行的;什么制度和什么模式是更好的。但是不能告訴我們怎么調整,特定環境下如何再建立一種新制度,這就需要實踐、經驗來完成的。無論你對現存模式是持一種批判態度,還是對未來模式持認同態度,都要隨著變革而調整。
一個企業的發展,需要制度的變革,包括文化、資產、管理甚至人事的變動,都會在其中發生。一套新的東西肯定會給企業帶來一些沖擊,但是我們最終是平穩地實施,沒有引起思想上或者是經營上的動蕩。
風俗、文化是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互動形成的,企業領導人的思想和企業的中層、下層是一個互動的過程,通過這樣良性的互動許多思想就慢慢變成了現在大家認同的東西。
《21世紀》:在這種互動當中,有沒有其他管理人員的意見使得您的戰略發生了改變的問題?
秦曉:有啊。比如在我們最早規劃中,港口業務應該是一個具有網絡規模的公共碼頭經營商,我們希望去到一個城市拿一塊我們能夠主導控制的碼頭資源,和我們的其他碼頭形成一定的網絡體系。
執行到一定程度,就碰到一個問題,大部分城市的碼頭經營都有一個老大,他有地方政府的背景,可以去配置這個航線,這跟深圳和香港就不一樣。當時青島基本上都談崩了,我們在寧波也沒法去完全取代寧波港的主導地位。這些對地方港口產業環境的判斷就來自招商局中高層管理者,于是我就提出來要反省這個問題,根據實際情況調整戰略,不一定去控股,盡量要與當地政府和當地主體企業合作,發揮我們的平臺網絡效應,再培養他們。
身份轉換:企業家到知識分子《21世紀》:從招商局集團卸任后,你的精力將主要投身于哪方面?是博源基金會嗎?
秦曉:是的。博源基金會主要做兩個產品。一是有關宏觀經濟方面的產品,我們有一些定期專家討論會,然后出一些內部刊物,比如說每個季度的GDP或各種數據公布以后,我們會解析。還有一些突發事件和重要事件,我們會立即開會研討,比如歐洲主權債務問題,人民幣匯率問題等。
其次是做中國中長期問題的研究,比如說人民幣國際化,土地問題等;另外就是社會轉型的問題,包括理念、思想、理論和實踐,以及其他國家轉型案例。
這些研究產品主要面向圈內的學者和精英,不會大范圍傳播。當然我們也會定期和監管部門,比如人行、銀監會、證監會、統計局去碰頭交流,談我們的觀點。
《21世紀》:從企業家的身份轉向知識分子的身份,你如何區分這兩個角色?
秦曉:作為一個企業領導人和作為知識分子是不一樣的。前者是受權經營企業,重視以更優的要素組合去發展企業,包括存量資產的狀況,競爭對手的情況等。在企業家的視野中不存在“國與民”的概念,所有制的概念,也不存在誰進誰退的概念,該賣掉就賣,該買進就買,最大程度的優化企業資源。
而一個社會需要三個支柱,第一個是經濟,我們應該朝一個好的完備的市場經濟發展;第二個是法治,如果沒有一個好的法治體系去支持企業經營,這個市場不可能是好的;第三個是精神。
這三個支柱的建立,其一是靠企業家,其二是靠政府,其三是靠公共知識分子,當然宗教也能一定程度上起到這個作用。這個社會不管是發展了還是敗落,其價值是否得到張揚和體現?若敗落了,首先是社會價值被摧毀了;若發展了,是壓抑了我們的價值觀發展,還是推動了價值觀發展?這些都要公共知識分子出來回答。
不管作為一個企業領導人,還是作為一名公共知識分子,都需要關心外部環境。因為社會制度的變遷和轉型都是大家離不開的,當然,企業家有企業家看問題的角度,敏感的企業家會發現外部世界的變化趨勢,并從中捕捉商業機會,但更多的是外部給定條件下,他應該怎么樣做。而公共知識分子一個基本的特點,就是超越自己的領域,更關注公共領域的問題,如商業環境、制度改革等。